
那么,作为“超生父亲”的王光荣,在了断自己之前遭遇了怎样的现实困厄?
“计生证明”
王光荣有4个孩子,除最小的儿子外,其余三个都是女儿。长女和次女在万屯读初一,三女和儿子在村子里的下坝小学读小学。开学前,这个不识字的农民听说他家属于“严重超生”,所要缴纳的罚款数额可能比较大,赶紧跑到万屯计生站去打听。回来后告诉妻子,罚款一共是22500元。
万屯镇计划生育和医疗卫生服务中心负责人吴万斌告诉早报记者,王光荣超生的两个孩子,合计应缴纳“社会抚养费” 18000元;王的第二个孩子要缴纳“超怀费、无证生育费”4500元,两者合计22500元。
直到大约开学前一周,下坝小学的大门前贴出通知,告知家长开学的时间和报名所要携带的材料,其中包括缴清罚款的“计生证明”,“其实就是叫你交罚款”。附近多位村民向早报记者证实,曾看到过这份用毛笔写在红纸上的通知。
但下坝小学校长刘福否认了张贴通知的事。“学生都是直接来报名,立马发书,还吃了午餐呢。”5月6日,早报记者在下坝小学大门侧面,看到被撕去的红纸留下的痕迹。刘福则解释说,“只是贴了通知关于开学的时间,没有说带计生证明。”
早报记者注意到,村民们所说的“计生证明”,实际上是一本巴掌大的《万屯镇社会抚养费缴纳证明》,上面注明了所需缴纳费用的总额,以及每次所缴纳的数额。
看到通知后,村民们紧张起来,开始四处筹钱。
这笔“超生罚款”让王光荣一筹莫展。这期间他又去万屯计生站询问了一次,据吴金敏回忆,丈夫带回的原话是:“至少要交18000元,一手干(即一次缴清)”。丈夫还告诉他,听说报名前未缴清的,过期将会加倍罚款。
之前他们听说,有邻居应该交10000多元,但去说情之后打了5折,只交了5000多元。王光荣和妻子合计着,说不定自己交10000多元就可以给孩子报名了。为此,吴金敏向娘家借了6000多元,以为再想点办法就可以渡过难关。
无从知晓王光荣所言“打折”和“加倍罚款”从何而来,但这笔罚款显然超出了他们的预算。“他是个文盲,别人说什么他都信,肯定是被吓住了。”事后吴金敏分析丈夫当时的心理。随后的几天,她发现丈夫变得沉默了很多,“很少说话,也不出去玩了。”王光荣偶尔会在她面前感叹:“娃娃读不成书,以后就和我们一样(是文盲)了。”
王光荣并未放弃努力。一向不喜欢求人的王光荣开始给熟络的人打电话,但愿望往往落空。“都要交罚款,人家也帮不上忙。”吴金敏说。临近开学的前几个晚上,王光荣仍在打电话借钱,吴金敏听见丈夫挂断电话后偶尔会叹气,但他并没有在妻子面前流露出太多忧虑。
割腕
村民唐永江说,许多家庭都是举债或者卖掉牲口凑钱,他有两个儿子,罚款共计2300元,此前陆续交过一些,当时还剩下1000多元。为此他将家里的一头半大的小猪卖掉,偿清了这笔罚款。
但王光荣没有可以变卖的家产,3间老旧的房子还是从邻居家里买过来的,即使卖掉家里的1头猪和5只鸡,也无法凑齐18000元这个“天文数字”。
当天适逢农历二月初二,当地有祭山的习俗。惯常的程序是,村里每家凑点钱,到后山一座龙王庙做一顿饭吃。王光荣从万屯回来后,被邻居们吆喝着去祭山,并没有和妻子说太多罚款的事。
吴金敏甚至觉得,前几日有些焦虑的丈夫当时心情不错。她让王光荣盛一碗米饭带过去,王却笑着回答道:“有肉吃,还吃什么饭!”
一切似乎看不出征兆。下午三四点祭山结束后,王光荣又到村里的唐永健家帮忙,唐家正好为儿子办满月宴。吴金敏也在这里帮忙,她记得当晚丈夫还和几个村里的人玩了一会儿牌。大约晚上8点多,他们一起回到家里。
第二天早上就是孩子们报名的时间了。吴金敏一大早就起来给四个孩子收拾行李,按照约定,由丈夫70岁的父亲李水强(李水强本姓王,过继到李家后改姓李)送孩子们去读书。
吴金敏发现丈夫醒了,但并没有起床。10岁的三女儿向父亲要生活费,父亲说他没有钱,“找你妈要”。小女孩又说要带“计生证明”,父亲同样拒绝了,“他说我们没有证明,要到计生站去开”。
三女儿向早报记者回忆,此前几天她曾向父亲要过几次“计生证明”,“感觉他好像要烦了”。7点左右,4个孩子跟着爷爷沿着田埂的小路,走到村头的公路上去赶车。
8点多,从兴义回来的大哥王甫来到王光荣家,问他是否要去唐家帮忙。王光荣当时告诉他腿疼。王甫掏出500元钱丢到床上。王甫说,此前,王光荣陆陆续续欠他4000多元,但王光荣很少开口借钱,多半都是他看不过去,主动给的。
9点多的时候,老母刘会香亲自过来看望儿子,给了他100元钱。“我说先拿去交一点,但他就是不要,还说我不懂。”
收拾好家务,吴金敏出门时将近11点,这时正好碰到邻村的幺舅李万华来串门。吴金敏得知,李万华也是来借钱的,去年他贷的10000元款即将到期了。李万华告诉早报记者,见面后两人喝了一些酒,他试探着问了王光荣有没有钱借,王回答他,“两个娃娃可能都读不成书了,村子里到处都在借钱。”
不多时,去万屯送孙子的李水强正好回来,吴金敏开始张罗着做午饭。吃完午饭将近12点,李万华和李水强离开了王光荣家。吴金敏随后去邻居家帮忙了。
临走时,王光荣说他觉得冷,还想到床上去躺一会再去帮忙。
12点50分左右,同在唐家帮忙的邻居告诉吴金敏,说听见他们家有“砰砰”的响声,吴赶紧跑回家。
她推开门,看到王光荣跪在床边,头栽倒在地上的一块土坑里。屋里光线很暗,她还以为丈夫晕倒了。吴金敏赶紧上前,丈夫已经浑身冰凉,“土坑里都流满了血”。
随后,她在丈夫身边找到了割腕用的刀片。
“超生父亲”
吴金敏事后回忆,丈夫在自杀前几天叨念孩子报名的事,这在以前很少有过。“他经常说要让娃娃多读点书,不要长大像我们一样。”吴金敏告诉早报记者。
王家的小儿子小金(化名)来之不易。2000年前后,吴金敏生下了大女儿小燕(化名),两年后又诞下二女小樱(化名)后,意味着这对夫妻合法生育权利的终结。
王光荣兄弟四人,重男思想较重,加之大哥王甫膝下也没儿子,作为二弟的他觉得一定要为家族增添一名男丁。在二女儿两岁的时候,王光荣和妻子逃离下坝,来到邻镇郑屯,准备在这里继续生第三个孩子。
王光荣开始在镇上找零工干,有时候也贩卖蔬菜做小生意。“那时候日子很苦,每天还担惊受怕的”。但第三胎又是个女儿。
王光荣决定再赌一次,很快妻子的肚子又隆起了。这段时间王光荣更加勤奋,他还开了一个做蜂窝煤的小厂子,自己做自己卖。每天能做1000多个煤块,一个卖一毛钱。“有时候能卖几百个,有时候一个也卖不出去。”吴金敏说。